閻王[《聊齋志異》篇目]

閻王[《聊齋志異》篇目]

《閻王》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本文選自朱其鎧主編的《全本新注聊齋志異》卷五。本文講述了李久常的嫂子因為嫉妒小妾受到寵愛,用極其殘忍的方式秘密地迫害小妾,自以為天衣無縫,卻因此被閻王懲罰,患病之後久治不愈,而李久常通過閻王邀請的奇遇,探知了嫂子齷齪卑鄙的手段,最終經過李久常的勸告,嫂子改惡從善,疾病痊癒,並成為賢婦的故事。

原文

李久常,臨朐人(1)。壺榼於野(2),見旋風蓬蓬而來(3),敬酹奠之(4)。後以故他適,路傍有廣第,殿閣弘麗。一青衣人自內出,邀李,李固辭。青衣要遮甚殷(5)。李曰:“素不識荊(6),得無誤耶?”青衣云:“不誤。”

便言李姓字。問:“此誰家?”答云:“入自知之。”入,進一層門,見一女子手足釘扉上(7)。近視,其嫂也。大駭。李有嫂,臂生惡疽,不起者年余矣。因自念何得至此。轉疑招致意惡(8),畏沮卻步。青衣促之,乃入。至殿下,上一人,冠帶如王者(9),氣象威猛。李跪伏,莫敢仰視。王者命曳起之,慰之曰:“勿俱。我以曩昔擾子杯酌(10),欲一見相謝,無他故也。”李心始安,然終不知其故。王者又曰:“汝不憶田野酹奠時乎?”李頓悟,知其為神,頓首曰:“適見嫂氏,受此嚴刑,骨肉之情,實愴於懷。乞王憐宥!”

王者曰:“此甚悍妒,宜得是罰。三年前,汝兄妾盤腸而產,彼陰以針刺腸上,俾至 今臟腑常痛。此豈有人理者!”李固哀之。乃曰:“便以子故宥之。歸當勸悍婦改行。”李謝而出,則扉上無人矣。歸視嫂,嫂臥榻上,創血殷席(11)。時以妾拂意故,方致詬罵。李遽勸曰:“嫂勿復爾!今 日惡苦,皆平日忌嫉所致。”嫂怒曰:“小郎若個好男兒(12);又房中娘子賢似孟姑姑(13),任郎君東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聲。自當是小郎大好乾綱(14),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媼(15)!”李微曬曰:“嫂勿怒,若言其情,恐欲哭不暇矣。”曰:“便曾不盜得王母籮中線(16),又未與玉皇香案吏一眨眼(17),中懷坦坦,何處可用哭者!”李小語曰:“針刺人腸,宜何罪?”嫂勃然色變,問此言之因。

李告之故。嫂戰惕不已,涕泗流離而哀鳴曰:“吾不敢矣!”啼淚未乾,覺痛頓止,旬日而瘥(18)。由是立改前轍,遂稱賢淑。後妾再產,腸復墮,針宛然在焉。拔去之,腸痛乃瘳。

異史氏曰:“或謂天下悍妒如某者,正復不少,恨陰網之漏多也(19)。余謂:不然。冥司之罰,未必無甚於釘扉者,但無回信耳。”

據《聊齋志異》手稿本

注釋

“注釋”

(1)臨朐(qú瞿):今山東省臨朐縣。

(2)壺榼(kē柯)於野:攜壺榼飲於郊野。壺、榼均酒器。

(3)蓬蓬:風聲。

(4)酹(lèi淚)奠:灑酒於地,祭奠鬼神。

(5)青灰:古時地位低下者的服裝,此指奴婢。要(yāo腰)遮,遮留。

(6)識荊:對人相識的敬詞。李白《上韓荊州書》:“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韓荊州,名朝宗,唐京兆長安人,曾為荊州長史,善識別人才,提拔後進,為士人敬仰。後因稱認識己所仰慕的人為“識荊”。

(7)扉:門扇。

(8)招致:招引,指青衣人的邀請。

(9)冠帶,猶言冠服。冠,帽子。帶,為官者所佩的腰帶。

(10)擾:叨擾。

(11)創:通“瘡”。殷(yān煙)席:把蓆子染成赤黑色。殷,赤黑色。

(12)小郎:舊時婦女稱丈夫的弟弟為“小郎”。《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道韞(謝道韞,王凝之妻)遣婢白獻之曰:欲為小郎解圍。”

(13)孟姑姑:指孟光,古時有名的賢妻。孟光,東漢扶風平陵(今陝西鹹陽西北)人,字德耀,梁鴻之妻。她與梁鴻隱居於霸陵山中,耕織為生。後至吳,梁鴻為傭工,每飯時,孟光舉案齊眉,對梁鴻的敬重始終如一。

(14)乾綱:猶言“夫綱”,指夫權。乾,《周易》卦象之一。乾象剛堅,故世稱男子為“乾”。綱,綱常,《白虎通·三綱六紀》:“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故《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15)老媼:李嫂的自稱。

(16)王母:王母娘娘,指西王母,古代傳說中的神名。籮:針線笸籮。此句意謂自己不曾偷盜別人的東西。

(17)玉皇香案吏:給玉皇大帝管香案的神,玉皇,道教中地位最高、職權最大的神,即昊天金闕至尊玉皇上帝,簡稱玉帝、玉皇或玉皇大帝。一眨眼:猶言遞眼色,謂眉目傳情。此句意謂自己恪守婦道,無淫邪之念。

(18)瘥(chài釵去):病癒。

(19)陰網:陰世的法網。

譯文

李久常,是山東臨朐人。有一次他帶著酒食野遊,見一股旋風呼呼響著旋轉過來,便很恭敬地把酒灑在地上祭奠它。後來他因為有事到某個地方去,看到路邊有一處很寬廣的庭院,殿閣恢宏壯麗。一個青衣人從裡面出來,邀請他進去。李生堅決推辭。青衣人攔住他的去路很殷切地邀他進門。李生說:“我向來不認識您,是不是認錯了人呀?”青衣人說:“沒認錯。”便說出李生的姓名來。李生問:“這是誰家?”青衣人回答:“進去您自己就會知道的。”李生進去,過了一層門,見有個女子手足釘在門板上。走近一看,竟是他的嫂子。他有個嫂子,臂上生惡瘡,已經一年多不能起床了。李生心想她怎么能到這裡呢。轉而懷疑青衣人招他進來沒懷好意,心裡害怕便停住了腳步。青衣人催促他,才又往裡走。

到了大殿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衣冠服飾像是帝王,樣子很威嚴。李生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再看。閻王命令青衣人把李生拉起來,安慰他說:“不要害怕。我因為過去吃過你的酒食,想見見面表示感謝,沒有別的事。”李生這才放了心,然而終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閻王又說:“你不記得在田野里酹酒祭奠的時候了嗎?”李生頓時醒悟過來,知道他是神。便叩頭說:“剛才見我嫂子受這么嚴厲的刑罰,骨肉之情,心裡實在悲傷。乞求大王能可憐饒恕她!”閻王說:“她太悍妒,應該得到這種懲罰。三年前,你哥哥的妾生孩子時腸子盤繞而下,你這個嫂子竟暗暗把一根針刺在妾的腸子上,使妾至 今臟腑常痛。這種做法哪還有點人性!”李生再三哀求他,閻王這才說:“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饒恕了她。你回去應當勸這個悍婦痛改以前的惡行。”李生謝過閻王后往外走,一看門板上釘著的嫂子已經不見了。

李生回家去看嫂子,嫂子躺在床上,瘡口流出的血殷透了床蓆。當時正因為妾做事不合她的心意,她正在對妾詬罵。李生就勸她說:“嫂子不要再這樣了!今 日的痛苦,都是平日嫉妒造成的。”嫂子生氣地說:“小叔這么個好男子;屋裡的小娘子又賢慧得像孟光,任郎君東家眠,西家宿,而不敢出一聲。就算是小叔有最好的夫綱,也用不著你來替哥哥降伏老太婆!”李生微笑著說:“嫂子不要發怒。我若說出真情,恐怕你想哭都來不及了。”嫂子說:“我既沒去偷王母娘娘笸簪中的線,又沒和玉皇大帝的香案吏眉來眼去,心懷坦蕩,哪個地方用得著哭了!”李生小聲說:“你用針刺在人家的腸子上,該當何罪?”嫂子突然變了臉色,就問這句話的來由。李生便把在閻王殿前看到的情形和閻王說過的話告訴了她。

嫂子聽說後嚇得不住地顫抖,淚流滿面地哀告道;“我不敢了!”啼淚還沒幹,就覺得瘡痛頓時停止,過了十天就痊癒了。從此她立改以前的惡行,於是人們都稱讚她賢淑。後來妾再生孩子的時候,腸子又垂下來,針還仍然刺在上面。把針拔去以後,妾的腹痛病才好。

【評語】異史氏說:有人說,世界上悍妒的女人象李某的嫂嫂一樣,看來是不少的,可恨陰間的法網太疏漏了。我認為不是這樣,陰司的處罰,未必沒有比把手足打在門上的還嚴厲,只是沒有人回來稍個信罷了。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 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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